其实,他是如此的微不足道,原本他应随历史的洪流湮没在滚滚的时间长河之中,史书上对他的记载寥寥,世人对他的见闻也如泰山一隅。可是,可喜可贺的是,我在荒书的遗迹中所幸拾得一笔,那首仍能证明它存在过的《题都城南庄》,邂逅了属于崔护的温暖时光,那时光,在漫漫的桃花中盛开。
不知辗转过了多少年华,衰盛繁华更替了多少朝代,往事如烟,日渐单薄,故事早已斑驳参差,不易寻得旧迹。但桃花,依旧那样开着,年复一年,百年如一。他们静静地看着,属于崔护与绛娘的那场初遇。
穿越过千年的时光,我顺着那泛黄的书页找着历史的痕迹,我多想亲眼目睹我所思念的那个人。
初遇。
时值清明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雾,桃花初开,渲着浅浅的桃色。崔护因科举未中有些烦躁,便想趁着这大好的春光,到城南郊外踏青,排遣些许愁绪。奈何半日过后,不觉竟有些渴,崔护便沿桃花林寻得一条小路。顺着小路延伸的方向,隐约可见桃林深处有房屋。几步之后,一户人家前花丛萃木,而门却紧闭。门的正中贴着一副对联,上面题着:“几度柳絮风翻雪,无处桃花水浸霞”。心中被莫名的思绪牵引,上前叩响了门。
一妙龄少女听见叩门声,应声来开门,她心想,这个光景,又会是谁。开门却见一陌生男子,心中暗惊,但见男子温润如玉的眉目,有些出神,半天才款款问道:“公子何事?”
崔护答道:“小生踏春远游,有些口渴,讨杯水喝。”女子看了看崔护,转身回屋端出茶水。女子端着那茶碗,出门时,却见崔护身倚在桃花树旁小憩。崔护听见女子前来,便睁开双眼,向女子浅浅一笑。女子心中害羞,几个小碎步踏得如风一般。顾不得双颊泛出的少许红晕,双手将碗向前一推,然而却不见有人来接。蓦然抬头,四目相对,桃花飘落,轻解残语。我看见崔护的眼中有着淡淡的柔光透着温馨,这一眼,若隔万年。
天色渐暗,崔护心中如同翻滚的江流,情绪暗涌,他怕压抑不住心情,借口天色不早,向女子告辞。短短的小路,裹着浅浅的愁,却又那么深刻。
每当看到这里时,我不禁想起周邦彦在《兰陵王·柳》中说过的“京华倦客”。也对,这凄迷的长安冷月,就像一个冷酷的上位者,冷眼鄙着世事炎凉。崔护想,他不过是一个过客,前途未卜,功名何遂,又有什么资格呢?
只是可怜了那女子,独自回忆于闺中,回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恋人,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崔护,奴家小字绛娘。就这样,负了韶光。
次年,他重返考场,又至故地,无边无际的离绪向他扑来。考场之中,提笔心事落,字底情谊留,也许正是这遣词造句透着他心中的温柔,温暖了考官,竟然高中。我在他的身后为他雀跃着,却未在他脸上寻到半丝喜悦。
也是,去年昨日,他担忧着,急切地想要见到那如花的笑靥。
他前往城南,重拾旧路,心想要快见到那日夜思念的女子,便如沐春风,如踏轻舟。他看见路途上的桃花,比昨年开的还要耀眼一些。
轻叩门环,已在口边,呼之欲出,好似显得有些迫不及待。等了半响,却无人应,于是,从清晨,至晌午,他与桃花,笑解相思。日光洒下,桃花似乎更艳了。我看着桃林里独立的那个人,心里好生心疼,伸长手指去触碰,无奈身体如同幻影。
我看见崔护自嘲般地笑了笑,看着这无限的春景变得更美,更显其悲。伊人不在,独留我似春风般多情。便墨洒宣纸,只求她知得自己心意。
“去年今日此门中,人面桃花相映红。
人面不知何处去,桃花依旧笑春风。”
昨年此时,良辰美景,只成追忆。
我坐在桃花树下,看崔护黯然离去的背影,不知不觉间,泪满长襟。
几日后,绛娘归家,见崔护题诗,吐血而亡。
我想,作为一个女子,应是希望崔护与绛娘之间的结局是圆满的吧,可是心中,对崔护的那股浓烈的喜欢,却从中作梗。
在这漫长寂寥的光阴中,我是多么的希望陪同崔护共赏桃花,去寻那桃林深处的女子,去寻那言笑晏晏。我是多么的希望,可以同他共赏鸟弄桐花日,共戏鱼翻谷雨萍,共踏浮花荡轻舟,共念人面笑桃红。
在这寂寞的时光里,我仍是如此地想念他,从《题都城南庄》到《山鸡舞日镜》,那白衣青袂的他,仍嗫着浅笑,在桃树下静默地微睁双眼。我犹记得,那日分别时,他在夜路上的心事重重,他眼中的无相眷恋,还有那狠心决绝。
我想陪他共诉那未说出口的心事。
我想念他眼中柔和而深切的目光,以及他那终了此生却未完成的遗憾。
我是多么的希望,在这历史漫漫的光影里,我能和他一起走过,吟诗作画,共看花开花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