娘俩慢慢地转过身,眼前事一望无际的黄沙,娘的脸是蜡黄的,空气是昏黄的,黄的世界,黄的天日……
多年来,黄患脱缰,一次次吞下成熟的庄稼,冲毁大片的房屋,夺走了难以计数的生命。生命,握在了黄河的手中。母亲再望一眼布包消失的方向,宽慰地说:“这就好了,永远无恙了。”
新中国成立后,毛主席发出:“一定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”的号召,带着党的温暖,传遍黄河上下。一九六○年冬,全县三十余万男女老幼振奋了,像当年支援淮海战役不一样,携老扶幼,带着草席,铺盖,装着瓜干煎饼、黑色“馒头”,推着木车,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奔向筑挖平济干渠的战场。那时十岁的我在腊月二十七日,跟着平阴三中的全体师生,身背行装,从五十里外的孝直步行来到子顺洼,参加了筑坝挖渠的战斗。吃着胶皮黑色窝窝头,一口一个白印,真如啃着硬骨头;喝着冷水,住着四面透风的窝棚。满天繁星尚未隐去,就同民工、民兵会战指战员涌上工地。在我少年的心目中,好像平阴人啥是累,何为苦,什么是艰辛,什么是寒冷,都与人们无缘。看吧。当时,渠上渠下,数不清的铣把在挥动,数不完的锄头在跳舞,抬土的抬筐来回跑,推土的木车呀呀叫。大人小孩赤着脚,袒背露胸一干就是十多个小时。晚上,亿万灯火,在干渠组成摇摇摆摆的火龙。一天到晚,工地上,沸沸腾腾,口号声,笑谈声,时起时伏的歌声,给战场增加了欢乐和士气。人们不知毁了多少锄头,断了多少铣把,磨秃了多少铁镐,勒坏磨破多少皮肉。工地上,不时地见到鲜血渗透了黑色的泥土。队伍中从中涌现了一批红色娘子军、黄忠队、罗成排、穆桂英连。那时千家万户,放弃年节,锁门上阵,把不到济平干渠拼几天,视为一生憾事;把误工请假看成人生一大耻辱;把治理害河当成人生一大幸事,把给钱给工才上阵斥为人生最大的悲哀。
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,我从外地探亲,又目睹了治黄会战:平阴人民冒着十年浩劫的风云,为筑田山一级站、平阴二级站和103工程,又挥汗洒血。工地上一位被开山巨石夺去生命的老人————淮海战役中没弹雨击中的战士,哽咽前,嘴角动着,对看望他的领导、同事、亲友说:“为了黄河清,俺的命算什么!”
四十多年过去了,我辗转于大江南北,不知是命运的安排,还是黄河的召唤,我调到离黄河不远的乡镇林业站工作,春末夏初的一天,我骑着轻骑来到了黄河岸边,望去:河水不再浑浊了,鱼儿在水中遨游,我的倒影在水中荡漾,我不由吟起了“万顷波光绿如蓝”的诗句。水面上汽轮来往匆匆,黄河大桥上车辆来往,河岸上长满翠绿的芳草,河堤上是一排排的青杨,鸟儿在树林中欢唱,洼里是一望无际的麦田,河水在从横交错的渠道中流淌,滋润着又一个丰收的季节。顿时心旷神怡,呵,黄河驯服了,生命握在了人们的手中!是母亲把八字交给了黄河,黄河才赋于我生命,沿岸才幻化成绿色,绿色的生命润育着兴旺发达欣欣向荣。我情不自禁地心里喊着:命运交给阳光,交给了母亲河!
啊!黄河,我生命的河!